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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遺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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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雪帶著廣橋去隔壁,墻角蜷著個裹著白寢衣的年輕女子,似乎是覺得冷,全身抖個不住。

頭發披散下來,掩住了半張臉,在昏暗的燈光下,看起來渾不像真人,簡直如鬼似魅。

“把燈剔亮些。”廣橋低聲吩咐。

燈光亮了些,廣橋盯著墻角的女子細看。尖尖的鵝蛋臉,五官俏麗,素著一張臉,反而多了些楚楚可憐的風致。

廣橋覺得眼熟,猛地想起是旗本巖本家的女兒,似乎叫阿富。松島曾有意將她薦給將軍大人做側室,只是未能成功。廣橋還查過她,也沒查出什麽問題——石高上千的旗本家女兒,一下地就有乳母女中圍著,嬌生慣養大的。

阿富低著頭,一張臉白得像紙。阿雪拍拍她的肩,似乎提醒她註意禮節,禦年寄廣橋在身前呢。

阿富顫巍巍地坐直了身子,廣橋擺了擺手說:“無須行禮,你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。”

阿富垂著頭說:“傍晚中奧有人傳話,似乎是將軍大人吩咐,讓松島大人明日一早去禦廣敷候著,有人要問話。松島大人有些悶悶不樂,早早讓阿富退下了。”

廣橋皺起眉,心裏亂哄哄的:將軍大人問話?是懷疑松島與下毒有關嗎?將軍大人讓禦庭番去查,禦臺所身邊的女中們都被帶走了,一點頭緒也沒有,如今又查到松島身上了?

“接著說。”見阿富怔怔地發呆,廣橋催她說下去。

“松島大人晚膳也沒用,阿富有些不放心,睡得不踏實,到了半夜再睡不著了。起身到松島大人房裏一看……”阿富忍不住嗚咽起來,兩行眼淚直流下來,用袖子擦了又擦,只是擦不幹。

阿雪看阿富哭得哀傷,頓時也悲從中來,摸出手巾掩住了臉。

“那時松島已經……?”她們沒完沒了地哭起來,廣橋只好打斷。

“已經懸在門框上了……”阿富勉強說了兩句,猛地嗆咳起來,臉漲得通紅,連氣也喘不過來。

“然後?”

阿富按著胸口,像在努力調勻氣息,廣橋靜靜地望著她,只見她頓了一頓說:“阿富只覺得心裏一涼,什麽都不知道了。再醒來就在這裏了。”

阿富又擦了擦眼淚,拉住阿雪的手,哀聲問:“松島大人還有救嗎?”

阿雪避開她的目光,喃喃地說:“我聽見一聲慘呼,趕過來時你倒在地上,松島大人已……沒氣了。”

阿富又哀哀地哭起來,哭聲淒慘得很,像墓園傳出的鬼哭,靜夜裏聽著毛骨悚然。

廣橋看了她一眼,轉身對阿雪說:“去看看松島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。”

阿雪陪著廣橋重回起居間,廣橋瞥了地下的屍身一眼,只是一會工夫,松島的肌膚變得蠟黃,頸上一道勒痕高高隆起,像繞著條青紫色的毒蛇。阿雪低低地叫了一聲,廣橋忍不住打了個突,她從未見過死人。

松島是自殺?為什麽?怕禦庭番明日審問?她是將軍大人的乳母,禦庭番也不敢對她怎樣,頂多是問問話,又怕什麽?難道她心裏有鬼?廣橋的心猛地跳起來——難道真的是松島下毒?不是將軍大人的意思,是松島擅作主張?

如果是自殺,多少會留下只字片語吧。看松島的模樣,也是做好了準備,頭發束在身後,整整齊齊的,準備踏上黃泉路了。如果有遺言,會放在哪裏呢?

廣橋的目光掠過屋角的黑漆秋草蒔繪鏡臺,頓時心中一動,應該在裏面。對女子來說,有什麽什物比鏡臺更親密呢?日日對著它梳妝,鏡子照得久了,靈魂都被吸了一部分進去。

廣橋走到鏡臺前,輕輕拉開抽屜,裏面一張疊得整齊的鳥之子信箋。廣橋的手顫抖起來,只是不敢去拿。

如果……如果真是松島下毒……如果松島活著,廣橋會親手殺了她,用懷裏那柄鋒利的懷劍。可松島死了,屍身橫在自己腳下,她又能做什麽?把屍身挫骨揚灰嗎?就算燒成灰燼,骨灰撒進江戶灣沖走,禦臺所再不會活轉過來——她已去了另一個世界,再不能回來。

廣橋站在鏡臺前,呆呆地看著抽屜裏的紙。行燈的光芒有些昏黃,映得雪白紙張也像故紙了,頗經了些歲月似的。也許她想錯了,這並不是松島的遺書,也許是美容方子?所以珍而重之地折在鏡臺裏。

廣橋深深吸了口氣,拈起了那紙,薄薄的紙,拿在手裏有千斤重。手指都不聽使喚了,像是塗了油,好容易打開來,紙上淚痕交錯,卻只有一行墨字。

只有一行字。廣橋讀了一遍又一遍,怎麽也讀不懂似的。

“為了將軍大人。”

這是松島寫的嗎?廣橋努力回憶松島的筆跡,略略往右上傾斜,像一匹匹跳躍的馬。好像是。

為了將軍大人。廣橋只覺得怒氣從心底升起來,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。毒殺了禦臺所,是為了將軍大人?人怎能蠢到這種地步?

廣橋怒到極點,整個人發起抖來,鳥之子紙在手裏啪啪作響,像只振翅欲飛的鳥兒。她好想把這紙撕得粉碎,再撒到松島的臉上,可她不能,這是重要的證據,她要留給將軍大人看。

將軍大人……廣橋的怒火忽然熄滅了,像是被當頭潑了盆冰水。將軍大人會怎麽想?他的乳母毒殺了他的正室,連同肚裏的孩子……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他好。他該怎麽辦?是要戮屍嗎?還是連坐?松島的親兒子死了,還有兄長親眷。

廣橋忽然覺得僥幸:她可以毫無保留地恨松島,將軍大人呢?他生母早早歿了,松島一手帶大他,看著他成婚,看著他做將軍。他怎麽也想不到,同樣是這個松島,親手殺了他的妻兒,而且一直到死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。

她垂下眼,一瞬不瞬地盯著松島的臉。臉上是平靜的表情,似乎死時頗為安詳,理直氣壯,怡然安適,對世上任何人都沒有虧欠。

“把這間屋子鎖起來,松島的所有物品都不許碰,明早報告將軍大人,請他處置。”廣橋輕輕地說。

阿雪趕忙應了一聲,她巴不得趕緊出去呢,趕緊離開這陰氣森森的房間。

禦庭番是男子,不能隨意進入大奧。松島房裏所有物品都被原封不動地運出大奧,由禦庭番一一檢視。

將軍家治站在吹上禦庭的池邊,臉色蒼白,神情倒還鎮定。雙眼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面,碧綠的慈姑葉子密密排著,淺白花朵藏在裏面,像在和誰捉迷藏。

靜極了,能聽見錦鯉浮上水面接喋的輕響。吹上禦庭的錦鯉對人毫無戒備,只要聽見腳步聲,立刻浮上來乞食。

“松島鏡臺裏有個密盒,做得精巧,裏面有一包藥。淡緋粉末,入水即溶,毫無異味。”村垣左太夫淡淡地說。

“是南蠻秘藥?”將軍家治啞著嗓子問。

“正是。已經用一只貓試了藥。”

“村垣,你覺得松島是兇手嗎?”將軍家治望著碧水裏游弋的錦鯉,長長的尾巴像緋色輕紗,在水裏輕柔舞動。小時候松島也常常陪他看魚,一看就是半日,極有耐心。

“聽說要審,當晚自盡;留下遺書;鏡臺裏發現秘藥。證據齊全。”村垣面無表情地說。

“你的意思是——松島就是兇手?”將軍家治長長嘆了口氣,他始終不能相信,也不願相信。他與松島相處三十餘年了。

村垣搖了搖頭,若有所思地說:“村垣有些疑心:證據太全了,全得挑不出一點問題,倒有些刻意了。而且,松島死得太及時——可以說是她不願受審,也可以說有人不想讓她受審。”

將軍家治猛地閉眼,像是迎面來了一陣冷風,吹得眼睛都睜不開。

“會是誰?”將軍家治低低地問,不像問村垣,倒像是自言自語。

村垣有些遲疑地說:“不好說——也許確實是松島,只是村垣想多了。”

“你不用擔心,就算錯疑了人,我也不會怪你。”將軍家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,眼裏有陰郁的光芒在閃。

村垣點點頭,又俯下身說:“村垣想審審松島身邊的專屬女中……若她們都無嫌疑,那確實是松島一人所為了。”

“可以。全權交給你。”將軍家治毫不猶豫地說。

村垣張了張嘴,似乎有什麽顧慮。將軍家治看出了他的心事,輕聲說:“可以用刑,一定要她們說真話。”

松島的屍身被運了出去,專屬女中們接到緊急命令,一起出大奧公幹。女中們都茫然不知所以,但將軍有令,也只得收拾貼身衣物,哭喪著臉準備出發。

“到底什麽公幹?”阿雪嘟嘟噥噥地抱怨。

“可能疑心我們有嫌疑吧。”阿富臉色慘白,大眼裏淚盈盈的,似乎隨時要滴下來。

“什麽嫌疑?”阿雪見阿富臉色不好,頓時也怕起來。

“廣橋大人從鏡臺裏翻出一張紙,你看見內容了,還和我說過。”阿富牙齒咯咯作響,似乎怕得厲害。

“是……寫著‘為了將軍大人’。莫名其妙的,我也不太懂。”

“我猜松島大人是畏罪自裁的,幕府疑心我們是同黨,要審我們呢。”阿富雙手掩住臉,顫聲說:“可能要用刑吧。”

阿雪挺了挺胸,強笑說:“我們都是旗本家女子,用刑怕是不會吧?”

“誰知道呢?看這次雷厲風行的,有些古怪。”

“那要托家人趕緊說情才是……”阿雪若有所思地說。

“最好大家都托人找禦庭番說情,能手下留情最好,不然當真要吃苦了。”

“吃苦……”阿雪打了個寒顫,匆匆去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我這裏晉江不太穩定,回覆不了評論……

阿富呢,不會死那麽早啦。

當時送菜她故意中途離開了,也是不在場證明。

她母家又是紀州出身的旗本,一般不會疑心到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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